278 · 死亡莲华 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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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孤麟奇首次真切感受到上一辈强者的力量。张胜寒带来的压力并不比隐士少几分,他比隐士更加精通拳法,而且皇甫晴并没有随身携带玉琴,他的玄妙之力完全没有施展空间,眼下更像是个累赘。
  
  张胜寒认出了独孤麟奇,他当然也认识皇甫晴,面对两个熟悉的敌人,他也觉得有些诧异,仿佛事情不该这样进行下去。但事实清晰得不能再清晰,独孤麟奇率先发动攻击,排山倒海的黑色浪潮犹如一幅泼墨画,波澜壮阔,可这些意象都是幻想,暗藏其中的杀机却那般真实,步步为营、剑剑紧逼。
  
  一声曼妙的乐音忽然从耳边响起,张胜寒知道这是中土众的乐刃心法,他毫不慌张,大手一挥,一面看不透的弧形屏障顿时形成,声音没能透过他的防御,在半空化成具象,瞬间又成了齑粉,消散在空中。
  
  张胜寒冷笑一声,乘胜追击。
  
  “谦玉公子!”他朗声说道,“想当年你是一方豪杰、武功盖世,这才过去几年?功力竟退化到这番程度!”他既是询问,也是企图攻破皇甫晴的心理防线。
  
  但谦玉公子不卑不亢,他微微一笑,玉扇挥动,几道闪烁的光芒随着风刮刺向张胜寒。张胜寒猛然挥剑,剑尖的轨迹潇洒无比,轻描淡写之中就击碎了皇甫晴的攻势,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。他的招式不止如此简单,除了防御,其中还暗藏了冷冽的进攻。
  
  独孤麟奇察觉到了张胜寒的阴险手段,却没能防御得及,三道伤口顿时出现在他的脸颊,他连进攻的轨迹都没能察觉,血肉就这么凭空绽开、迸溅、模糊了视线,一袭黑衣上出现了斑点腥红,这个伤口正是张胜寒的实力象征。
  
  独孤麟奇连忙退后一步,可他没有机会往更后退了。
  
  “小心!”只听皇甫晴高喊。
  
  身后又出现了两个鬼魅的身影——荣侠客,朝廷的走狗,他们不忠于公主,但眼下的刺杀显然触犯了禁忌,两个从未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从刺客们身后夹击了过来。他们都上了年纪,年纪代表了资历,但资历在用实力说话的拼杀中没有一点份量。
  
  独孤麟奇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气息,心中一惊,又是一喜。后来的两人实力远不如张胜寒,大概与初登荣侠客境界的高手别无二致。
  
  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独孤麟奇和皇甫晴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们,只是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。
  
  他已无暇顾及皇甫晴那边的情况。听到皇甫晴警告自己,他没精力道谢、没精力提醒,稍一分神就发现张胜寒的泽气已在迅速汇聚。他本不该留给敌人这样的机会,不过他也没料想张胜寒会在皇宫施展这样的招式。破坏力极大,不分敌友。
  
  “张胜寒!”独孤麟奇吼道,“你害死了同门卞离,杀了晚辈蔡宫,如今又成为公主的走狗!你真是无药可救的败类!公主那厮曾经做了多少恶,你莫非不知晓?!”他其实也不知道公主究竟做了多少,但光是命令恭莲队屠杀百姓,便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了。
  
  张胜寒听后无动于衷,或许他的内心也产生了些许起伏,但他是不苟言笑之人,平日更是惰于言语,此时激烈交手,他心无旁骛地对付独孤麟奇,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耳中。他双手定于胸口,猛然向身前拨开。
  
  震天动地的回响爆发了。空气如纱帘被撕成了无数碎片,气浪周围的墙体和树木都被卷入其中碾压碎烂,紧接着凭空蒸发,这气好似能吞噬万物,伴着轰鸣冲向了独孤麟奇。
  
  独孤麟奇不甘示弱,他先跳下难以站稳的屋顶——行刺早就败露,他也没必要站在那种地方了。他的双瞳从蓝色变成红色,仇恨冲破了智言指路得来的镇定,一切行为都交给了兽性和本能,体魄变得异常蛮横,双腿结实地往地上一蹬,双拳义无反顾地砸向了气浪。
  
  张胜寒的眼睛微微长大,随后不禁发出低沉的冷笑。螳臂当车。他心想。瞳孔却霎时睁开。
  
  只见风浪之中突然爆发出浓浓的鲜血,独孤麟奇的拳头化成了利剑,大开大合、野蛮无脑地洞穿了张胜寒的招式,血腥和奋起反击的嘶吼随着风波扩散,独孤麟奇呐喊着,愤怒聚合而成的动力让人生畏。
  
  张胜寒目光中闪过欣慰,为浴血拼杀的热血而喝彩。曾几何时,他也像这样有过激情和不顾一切的精神,但时光和经历消磨了一切,他成了掌门、最后又成了——他说得没错,公主的“走狗”……
  
 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改变立场了。他暗自许诺,却没有值得许诺的对象。为自己?他又算得上什么呢?一生漂泊闯荡,落得无亲无故的结局。他瞥了眼衣衫一角,独孤麟奇的鲜血夹着风扑向了自己,他一开始有意躲避,但仔细一想,中土众并未掌握与血有关的功法,那少年看上去也没有此意,于是没再侧身,堂堂正正地站在独孤麟奇面前,迎接他的重击。
  
  拳头来了。
  
  就连张胜寒都不免惊叹,为何这少年的泽气会如此昏黑?仿佛是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。
  
  拳脚相接,最原始、也是最本质的冲击。
  
  遥远的天空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罅隙,阳光倾泻下来,又被独孤麟奇的泽气吞噬。
  
  生死一瞬、风卷残云。
  
  淅淅沥沥的雨忽然就落了下来,天裂开了,盛在宇宙的水都涌如人间,雨从小到大,两人的对拳尚未结束,暴雨就伴着一声雷鸣隐现,从高空落下的豆大的雨珠变成锋利尖刺,仿佛天公挥刀般惩戒人间。
  
  电闪雷鸣催动着古树呼啸,一道紫蓝的落雷精准劈开了苍茫于皇宫的榕树,火光顿时照亮半边天空。
  
  雨水、火焰——水火本不容,现在却是一番奇景:火焰在向上奔腾,雨水在倾力泼洒。激荡的一轮轮光圈不断破碎。
  
  独孤麟奇咳出一口鲜血,他瞪大眼睛,在暴雨中看到了神情自若的张胜寒。和隐士搏斗时的感觉完全一样,绝望、无力。
  
  不!怎么能止步于此!他内心咆哮,黑暗更深沉地覆盖了光明。
  
  一根尖锐的长剑骇然刺破,对拳的两人被瞬间出现的第三者撞开。一个五官别致,蓄着短须的青年立于雨中,阴冷的目光饱含敌意。
  
  张胜寒觉得那人面熟,回想起被自己杀死于玄境殿暗室的潜入者。
  
  “你是……”
  
  “张胜寒!我是来索你性命的。”平静的怒火从夏言口中缓慢道出。
  
  *
  
  彭雀的进攻被沈朔霞拦下,瓷娃娃般的女子满脸不解,为何恭莲队的彭雀会把矛头指向公主?
  
  她娇声一喝,酷似马刀的长剑顿重地劈向彭雀。
  
  和剑形不同,沈朔霞身体轻盈,矫健的步伐成为沉重甲胄的最大敌人,因受伤未愈,她近期没法使用太大的力气,只能依靠技巧取胜。她一面盯紧彭雀的剑,一面看着公主的位置。
  
  要不要让钟烟庞政带公主先一步离开?不妥,他没有一点武功,若再出现一个武者,公主只能束手就擒。
  
  她意识到,彭雀是必须现在打倒的敌人。
  
  “彭雀!”她质问道,“为何要背叛陛下?!这是叛国欺君之罪!”
  
  “不要执迷不悟了,”彭雀与她剑刃相接,凝视她的眼睛,用公主听不到的声音说道,“你服侍公主时间最长,难道觉察不出她的危险,她不是当年那个女孩了!北境改变了她,她隐藏了一个神秘的真相,我们全都是棋子!”
  
  “胡言乱语。”
  
  沈朔霞颦蹙,长剑抹过手心,鲜血从嫰润的手中涌出,只见血和剑和谐地融塑成一,向彭雀刺去。
  
  是失传多年的纵血心法!彭雀虽不得其要,但知纵血心法的种种变化。
  
  他立刻侧拉身位,右手长剑一同刺出,沈朔霞的血刃不偏不倚地抵上剑风,丰腴灵巧的身体借力腾势而起,如钻木取火的树枝一样旋转着砍向彭雀。
  
  血液好似成了水银,铺天盖地化成一根根锐利的红针,暴雨般弹射出去,又是利剑,又是炮弹——这便是纵血心法的精华。
  
  血源自人,和泽气千丝万缕,可以遵从武者意愿千变万化,历史上最为出众的纵血心法使用者皆为女子,她们与血有着更加水乳交融的关系。
  
  每一颗迸溅的心血都是亲骨肉,扎根本性的包容和慈爱让沈朔霞的心法炉火纯青。
  
  鲜血形成的漩涡一眨眼就到了面前,彭雀持剑的右手一抖,左掌抬起,顺着剑身刃口抹下,掌心拦住了沈朔霞,火辣辣的刺痛钻心剜骨,护着掌心的盔甲顷刻粉碎,锋利的碎片不分前后,同时划向了沈朔霞和彭雀。
  
  彭雀的手很快被泽气覆盖,他用力向后一撤,借力打力将沈朔霞翻向身后。
  
  侍女轻声发出惊叹,整个身体划过甲胄的左侧飞了出去,她在半空弓身,左手张开,在落地瞬间扶住略微粗糙的大理石长廊,纤细的五指爆发出强悍抓力,呲啦一声,五道深深的沟痕贯裂地面。她像猫似得蹬地而起,没因彭雀的反击而陷入呆愣,细手一挥,真当有大家风范。
  
  彭雀谨慎了起来,他盯着侍女的手,提防她的下一步进攻。
  
  他陷入了两难的处境——倾莲公主就在不远,杀了她,他的目标就达成了,可他心中有产生一丝怜悯。
  
  该死的怜悯!该死!该死!他内心咆哮。
  
  他瞥见公主,神情憔悴,这些日子她究竟承受了多少压力?可谁都无法替她分担,越是身居高位的人,越是孤独,即使身边簇拥了许多保护她的侍女,她的真心又有几人知晓?
  
  彭雀咬牙,憎恨多愁善感的心绪——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?
  
  在这方面,他承认自己完全不如陈简……
  
  公主的知遇之恩,他怎能用这般行径“报答”,他还有资格做人吗?
  
  大脑的两侧在针锋相对,汗水涔涔,眼神不经意和公主对上。
  
  此刻的她,没了当权者的庄重和威严。
  
  一个丢了玩偶的女孩,呆呆地看着彭雀。她在问:为何……连你都背叛孤?
  
  彭雀的眼神呆滞,他应该移开目光。可移动不成,眼球被钳住了。
  
  离沈朔霞被他甩飞,才过去一呼吸时间。
  
  时间短暂,所有人的大脑却被思考占满,思维加速,时光凝固,世界好像慢了下来。
  
  他大吼一声,双目迸发出凶猛的光芒,大脑仿佛冲破了什么枷锁,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在颅内爆炸。
  
  铁链……脚铐……昏暗的地牢……
  
  无数意象呈现又如风般消融。
  
  紧接着,惊涛骇浪的剑风径直朝倾莲公主刺去。
  
  在他身后,沈朔霞的胸脯微微起伏,俊俏的面容显出苍白。
  
  纵血心法并不会消耗太多内力,但紧绷的精神却让精气神涣散一空,几招过后,失血的掌心开始转寒。
  
  眼看彭雀像疯狗发狂,冲向公主,她的心遽然坠落。
  
  “住手!”
  
  她的嘶鸣成了徒劳,尖锐的娇声灌入钟烟庞政的脑海。智囊睁大眼睛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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