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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亦晨驻足在局长办公室大敞的门边,抬手叩响了门板,“肖局。”

    正背着双手身形笔直地静立窗前,肖杨听到敲门声才回过头将视线投向他,神情平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:“进来坐。”接着便径自走回办公桌后,拉开转椅弯腰坐下,“孩子送回家了?”

    “我姐接回去了。”赵亦晨踱向办公桌。

    “跟许家那边是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“上午和许涟见了一次面。”拉动了一下办公桌前的椅子,他同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向而坐,“她提出条件,孩子的监护权可以给我,但遗产只能分我一千万。”

    “同意了么?”

    “我告诉她遗产我一分不要,只要孩子的监护权。”

    微微颔首,肖杨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,并没有因为他的决定而惊讶:“你是怎么考虑的?”

    “我认为y市警方正在调查许家,那笔遗产很可能是黑色收入。”

    不轻不重地将抽屉合上,肖杨随手把材料搁到桌面,又拿出一支笔放到手边。等完成这一切,他才抬起头,迎上赵亦晨的视线。已经是下午六点,夕阳挣扎在地平线的上方,将末路的光投进办公室内,打在赵亦晨身上。他归队时换上了警服,但没有来得及刮胡子,两手搭放在两膝之间,十指交叠,拳心半握,沉默的身影一半曝露在渐暗的阳光中,一半深陷素描色的阴影里。

    正如肖杨一直以来他的印象。极端的理智,以及极端的冲动。

    “那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为什么通知你不要再查下去。”肖杨掀了掀薄唇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明白。”赵亦晨却只是不露情绪地与他对视,灰褐色的眼眸里映出他模糊的剪影,“据我所知,许云飞虽然把绝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了许菡,但在他死后,许家的基金管理公司一直是由许涟打理。即使那笔遗产来源有问题,也只可能和许云飞、许涟有关。既然如此,不论我是否参与调查,都不会影响这个案子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“许家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。上头通知不让你参与,也是为了你好。”收回落在他眼里的目光,肖杨拾起手边的笔,快速在手中那份材料上签下自己的名字,“这段时间没什么事,给你批半个月的假。队里的事小陈先替你代理,你趁着放假带孩子去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,顺便也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。”语毕,他放下笔,将材料推到他面前,“走之前把这个拿给小陈,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。两个星期后再来见我,到时看你的状态决定是否让你即刻归队。”

    垂下眼睑,赵亦晨的视线转向那份材料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谢谢肖局。”他没有半点犹豫或是疑问,站起身伸出左手拿起那份文件。

    然后抬起右臂,微拧着眉,向他行了一个举手礼。

    陈智帮着赵亦晨处理刑警大队的事务三年,对于七七八八的杂事,不需要他过多叮嘱。

    交代了近期要注意的案子,赵亦晨便最后问他:“跟狱警联系过了吗?”

    眉心紧了紧,陈智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,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:“商量好了,下星期三上午。就说您是曾景元的表哥——这几年也只有他表哥来看过他。”

    对他明显的停顿置若罔闻,赵亦晨点点头,站在办公桌后头整理好最后一份材料,摞成一打收进抽屉里,“这件事暂时不要让肖局知道。”

    陈智没有即刻给他答复,低下头咬紧牙根沉默了一会儿,才又抬起头来看向他,张张嘴问道:“我听魏翔说了那边的情况,您现在……是想自己调查?”

    “小陈。还有很多事情根据现有的线索根本无法解释。”拧转钥匙给抽屉上了锁,钥匙串随着赵亦晨将它别回腰间的动作叮咚作响,他抬眼对上他的视线,腰杆挺直的身影背着光,昏暗的光线中桥不清脸上的表情,“我必须弄清楚。”

    拧眉难掩目中的忧虑,陈智远远望着他那双眼睛,紧抿的嘴角已有些僵硬。

    “这段时间队里的事你先辛苦一下。”绕过办公桌停步在他身旁,赵亦晨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等把孩子安排好了,我就回来。其他方面都不会有影响。”

    知道这是不再有回寰的余地,陈智叹了口气,只得点头:“您放心。”

    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便因此而松开,赵亦晨与他错身而过,离开了办公室。

    外头响起魏翔的声音:“赵队慢走,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赵亦晨似乎对他说了什么,站在陈智的位置听不大清。他转身正要出去,就见魏翔忽然闪了进来,鬼鬼祟祟地趴在门边往外瞧了一会儿,而后关上门扭头问他: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赵队要自己调查。”陈智见状挪了两步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,一想到刚才赵亦晨的态度,便忍不住心烦意乱,下意识低头挠了挠自己扎人的头发,“而且我觉得,他除了想查出嫂子的死因,还想把嫂子隐瞒的事情全部查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有很多?”魏翔眉梢一挑,走到沙发旁抱着胳膊凝神思索起来,“我想想……那通报警电话断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,曾景元当年说谎的原因,嫂子去九龙村看望的姑娘,王绍丰和嫂子的关系,寄那两张照片的人是谁,嫂子为什么八年没和赵队联系,再加一个嫂子真正的死因……”懒于掰着指头细数这些疑点,他摇摇脑袋,长叹一声,“也不知道他会先从哪里查起啊?”

    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丝不对劲,陈智歪过脑袋将他上下打量一眼:“要知道他从哪里查起干什么?难道你还要帮他?”

    魏翔低眉答得理所当然:“赵队是我师傅,我当然要帮他。”

    闻言板起了脸,陈智坐直身子,指了指前边的椅子:“坐下,我跟你谈谈。”

    看出来他这是要训话,魏翔杵在原地没有动弹。

    等待许久不见他就范,陈智犟不过他,只好自个儿起身站到他面前,拧着眉头一脸严肃:“魏翔,我可要提醒你。现在赵队的情绪很不稳定。这个案子涉及嫂子,按规矩,哪怕要立案,赵队也不能参与调查。更何况这个案子它没有立案,肖局又特地交代我们看住赵队、尽量劝他——这就代表赵队确实是不适合继续追查下去的。”顿了顿,又缓了语气补充,“我们作为还能和赵队说得上话的人,不能劝他就算了,总不能还帮着他查吧?”

    “陈副队,我知道你的意思。”哪想魏翔张口便回嘴,同样皱紧了眉头神色凝重,“但赵队和我们一样,都是刑警。我们的责任就是追查真相。更何况赵队他不只是一个刑警,在这个案子里他还是一个丈夫。平心而论,如果把嫂子换成我老婆,她怀着孩子打报警电话求救,话还没讲完就失踪了,之后为了找她我发现她不仅身份是假的,还可能背着我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——我也会觉得匪夷所思,不可置信。”语速不自觉加快,他情绪竟渐渐激动起来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智的脚尖,撑直了微微涨红的脖子,几乎每说一句话都会重重地点一次头:“哪怕她现在死了,我也会想知道真相,想知道她为什么在我找到她之前就死了,想知道曾经跟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想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我是该恨她还是该爱她。”

    忽然收了声,他合上嘴深吸一口气,平复了情绪才又缓缓补充:“再说另一方面,我觉得善善这孩子挺可怜的。她变成现在这样,很可能跟嫂子的死有关。如果查出了真相,说不定会对她的病情有帮助。”

    陈智只字不语地听着他的话,微眯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瞧,好一会儿没有做声。

    两人相顾无言,谁也不肯退让。

    良久,陈智才突然开口:“你老婆是不是怀孕了?”

    魏翔神色一变,倒没想到他看了自己这么久,居然读出了这么条信息:“这跟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没关系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,只要不耽误工作,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不再同他纠缠这个话题,陈智见自己猜对,便装模作样地给了他左肩一拳,顺势调侃道:“这么大的喜事都不告诉我们,啊?准爸爸?”

    到底是比他们年轻一些,魏翔一下子就松了方才紧绷的神经,低下脸抓耳挠腮,竟有点儿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陈智却趁他低头,悄悄叹气。

    他想,当初胡珈瑛怀孕,赵亦晨或许也是这么高兴的。

    夜里晾好了衣服,赵亦清拉紧阳台的门,扣上锁便往屋里走。

    主卧早已关了灯,只留一条门缝透进点儿走廊的光,防止孩子害怕。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,来到床边想要看看赵希善有没有睡着,却猛然发现被褥被掀开了一角,孩子已经不见踪影。赵亦清吓了一跳,赶忙打开床头灯,轻轻叫道:“善善?”四下里没有任何回应或响动,她左瞧又瞧,怎么也找不着孩子。

    心里顿时慌了起来,赵亦清急急忙忙跑出主卧,一面喊着一面冲进洗手间:“善善!”

    洗手间的门关着,丈夫刘志远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:“怎——怎么了?”

    赵亦清急得脑子里一团浆糊,不管不顾地拍起门板吼道:“善善在不在里面啊!”

    他也被她焦急的情绪影响得有些急躁,“哎呀我在这里蹲大号呢,善善怎么可能在啊!”

    于是忙不迭又跑出来,赵亦清正要无头苍蝇似的继续找,倏尔就瞥见走廊尽头的玄关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,连忙定睛一看——果真是小姑娘穿着新买的睡衣坐在从客厅搬来的小板凳上,怀里还抱着赵亦清在她睡前给她的小熊公仔。

    大概是听到了姑姑的声音,小姑娘扭过头木讷地望着她,叫她又好笑又想哭。

    “哎哟善善!你怎么一声不响跑这里来了!”拍了拍大腿跑上前,赵亦清几乎是扑到她跟前抱住了她,好一阵才松开,擦了擦眼角的眼泪:“坐这里干什么呢?啊?走,上床睡觉了。”说完便要拉她起来。

    小姑娘却跟被粘在了小板凳上似的,挣着她的手使劲摇脑袋,一会儿看看自己正对着的门板,一会儿仰头哀求一般边摇脑袋边泪眼婆娑地看着她,怎么也不肯起身。

    担心拉伤她的胳膊,赵亦清便松了松手里的力道,瞅瞅大门,又瞧瞧她,突然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。重新蹲下来,赵亦清替小姑娘拨开额前的头发,小心翼翼地问她:“你是要等爸爸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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